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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卷有益的史话

2007-03-07 16:55:00 来源:博览群书 朱小平  我有话说

年轻的时候喜欢读杂书,尤其爱读文史之类的书;也常去琉璃厂中国书店买旧书,偶然发现一本《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》,立即购回细细阅读,获益匪浅。全书乃八册,未窥全豹,心中耿耿。以后多次搜寻,始终未曾凑齐,是为一憾,但陶菊隐的大名始记之于心。以后又读过他的《筹安会六君子传》《蒋百生先生传》。陶菊隐先

生著述等身,诸如《菊隐丛谈》25册、《袁世凯演义》《吴佩孚传》《督军团传》《孤岛见闻》《记者生活三十年》等,惜未曾阅读。但我最喜欢《筹安会六君子传》,读过不止一遍,以如此生动的文笔为人物立传,读之不觉晦涩,兴味盎然,堪称人物传记的典范。毫不夸张的说,隐隐有太史公的流风余韵矣。

至今,《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》幸有海南出版社又出煌煌五卷大开本,易名《武夫当国》。这是多年来各界欲得而不可得状况的改变,非常值得庆幸。中华绵绵几千年,自古就有史书不绝的传统,而且是后朝修前朝史。陶菊隐先生虽然未按历朝修史的体例来写北洋军阀执政时期的历史,但其依然是一个不可替代的断代史,为中华民国史填补了一个极其重要阶段的空白。陶先生本身是记者,在二三十年代甚至是大牌记者,与天津《大公报》张季鸾先生齐名,一时名重,号为“南陶北张”。

固然,陶先生以写军阀混战时事新闻而起家,但以史家之客观理性,以史话之生动文笔,开创写史之蹊径。事实证明,这部巨著史话经岁月之检验,已成为近现代史学界必用之工具,检索引用,屡屡不绝。只不过人们在引用资料时多不注明而已。

曹聚仁先生曾评其为“目光如炬”,乃恰如其分。17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刹那,而中国这17年(1912年袁氏任民国大总统至1928年东北易帜),风云苍狗,烽火杀伐,政坛无一日不纵横捭阖,军阀无一日不染指兵祸。17年间有十三任总统“你方唱罢我登场”,更有46届内阁如走马之灯。而群雄并起,波诡云谲,列强阴谋,更惊心动魄。其纷繁披杂,纵横经纬,常人执笔真难以望其项背。如无对史实之亲闻、亲历、亲见,之稔熟、爬梳、积累,之条缕、分析、研究,之理性、如实、客观,则史话绝不可成。有人称之为“如椽巨笔”,当并非过誉。新闻记者的经历固然使陶先生可以轻车熟路,新闻固然也可以称之为“历史的初稿”,然若无史家之魄力与天分,亦决难完成。

以新闻记者成为中国近代史领域之权威,以新闻记者而书写大部历史,中国自有记者以来鲜有几人?我以为屈指可数,如王芸生之《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》,邓拓之《中国救荒史》,但王芸生先生其著只写了七卷,第八卷1920年至1931年中日关系史部分由张逢舟先生以大事记形式补足(《1902~2006百年沧桑:王芸生与〈大公报〉》,中国工人出版社2006年版)。

故而,写史亦谓有天时、地利、人和之便。陶先生写此巨册,写好一册出版一册,1957年至1959年全部杀青,由生活・读书・知识出版社出齐,共八册,1978年出重印本。1981年1月重新修订,10月完成,并补写三章,共计140余万字。以84岁之高龄,殊属不易。作者在“后记”中特别指出:“此书是史话,不是小说……力求做到求实存真”(第五卷,第298页)。这真是一个圆满而又成功的休止符,为后人留下了极其珍贵的史学遗产。我有时觉得,如老报人徐铸成先生,已出版《旧闻杂忆》《哈同外传》《杜月笙外传》等,与陶菊隐先生相仿佛,其史学意识、其文笔、其阅历,足可作史,但惜乎种种客观条件,而终未写成一部记述旧中国断代史之著作,不免令人扼腕。

陶菊隐先生这部著作的珍贵我以为最重要的一点即为客观叙述,而毫不“戏说”,务求“去伪存真”。这就给后人留下了真实的史料。后来的研究者、治史者、著书者完全可以放心引用,而丝毫不必担心以讹传讹。民国史特别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这一段,本身应该值得关注,因为在此阶段诞生了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,后来打倒军阀夺取政权,促成国共合作,等等,都是中国历史中的大事件。可见,这段历史之重要,而海南出版社独具慧眼,于2006年又重版五卷大开本,不惟气势夺人,更可见市场的需求。事实证明,新版本销路甚好,一丝不比那些“戏说”逊色。可见吸引人的历史书会经得住历史的考验。

我印象中原中华书局旧版本似乎没有或很少注释,但新版本增加大量注释,读“后记”亦知为陶先生新加,盖因“初版未注明资料来源”,引起“质询”,学界“引用起来尤费踌躇”,故而不惜笔墨。这些注释更增加可信性和学术性,例如第一卷第四章第39页,谈及杨度“自己不肯加入兴中会,却介绍黄兴与孙(中山)见面”,作者加注云:“杨度经常向人谈及,孙黄二人由他介绍认识,言之凿凿。但据其他有关记载,有谓孙黄系由日本宫崎寅藏介绍相识。似以前说近”,陶先生引出不同出处,但又有自己的推断见解。又如同书第6章第83页,叙袁世凯派密使过江与黎元洪试探停战条件,陶先生加注云:“这段资料由胡鄂公提供。当时担任都督府高级侦探、普通侦探、步探、马探四科联合办公处主任。刘蔡二人(指袁世凯所派两位密使)就是由巡逻江岸的步探带到都督府来的。”这个注释极有说服力,因为胡鄂公更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有名的人物。陶先生以报道北洋军阀时事而起家,与各类军阀、政客皆有相当密切的采访和交往,熟知轶事秘闻。当有极大之权威性,亦可见陶先生治史之缜密。治史居然无懈可击,这亦为治史者之功力。非如此,不足为信史者也!由此亦可看出,“史话”不是急功近利式的“戏说”,这是此书最为引人注目的亮点。治史者治到连一段对话、一件小事也须细细加注援引出处的地步,所谓“如椽巨笔”之巨,正是聚沙成塔之功啊!

陶先生的“史话”还有一个可称道之处是他对历史事件的眼光与整合。这段时期的复杂几乎令常人难以想象。而陶先生却应付自如,这都使人顿生敬意。我想,这无疑得益于他当年长期从事政治、军事报道,而形成对时局犀利深刻的分析、判断能力。也从而形成了当年他对国内抗战形势和国际大势的一家之言。众所周知,蒋介石是一个颇为自负的人,但居然折节欣赏陶先生对国内外形势的见解,而欲延揽重用。遭陶先生婉拒之后,又叮嘱随时可将对时局的分析写成文字转交,以备“御览”。这样一个能够对时局大势形成正确判断的人,一旦治史,其驾驭能力可想而知。另外,治史者除其眼光、能力、才华外(古人刘知几之论最为有名),正直的品德最为重要,陶先生在上海“孤岛”期间拒绝日伪威胁利诱,而不改抗倭之志,几受迫害,这是最为人所称道的。移而治史,则扬清激浊,足以供后者明辨是非。或谓陶先生此书不乏色彩强烈的词语,我倒觉得这是陶先生一腔正气之勃发。以史为鉴是陶先生写作的初衷,祈盼一统应当也是陶先生以史为鉴的最终目的。北洋军阀的混战使中国虽然结束封建专制,却更加国势衰微,引发列强瓜分中国的妄想。老大中国,几至于四分五裂,国耻频频,是中国人的可怕梦魇。爱国主义不是抽象的文字符号,屈辱的历史是爱国主义最深刻的教材,此书应成为青年人了解中国历史上黑暗年代的一课,开卷有益,此惟大益。我想,这也是陶先生的愿望吧。

(《武夫当国――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》?全5册?,陶菊隐著,海南出版社2006年10月版,128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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